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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崭:国民党二代的苏联岁月 》 分类: 1920年代至1980年代, 国民党, 留苏 国民党二代的苏联岁月 --作者:白崭 1925年10月,上海江湾港口,悠长的汽笛声中,一艘苏联货轮缓缓驶出。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,站在甲板上,望着逐渐远去的港口,唱起了《国民革命歌》和《国际歌》。 这群年轻人,与其后数批国共两党选派学生一起,将要经海参崴乘火车前往莫斯科,赴苏联学习革命。除超两百名国民政府考派留学生外,出于巩固国民党上层人士关系的考虑,这些人里还包含20位由苏联顾问鲍罗廷特别推荐的国民党要员子弟,有李宗仁的弟弟李宗义,也有于右任女儿于芝秀、女婿屈武,以及邵力子之子邵志刚、廖仲恺之子廖承志、邓演达之弟邓明达、张发奎之弟张发明。 当然,要员子弟名单里,还有无法被忽视的蒋经国,日后在中国近现代史留下深深足迹的他,当时只有15岁,也只有一个身份--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的大公子。 共青团员蒋经国 蒋经国留学苏联,其实一开始蒋介石是拒绝的。 年轻的蒋经国比父亲更“革命”,1925年“五卅惨案”爆发,在上海浦东中学就读的蒋经国积极参加示威游行,结果被学校以“思想危险、行为越轨”为由开除。 但当他向父亲提出去苏联留学的要求时,刚刚从苏联考察归来的蒋介石并没有同意--他对苏联的印象并不好。 不过,蒋经国去苏联的意愿十分强烈,苏共代表鲍罗廷也把他圈进了赴苏名单,再加上国民党元老吴稚晖、邵力子等人竭力劝说,“处于两可之间”的蒋介石最终还是首肯。 1925年11月,蒋经国与同学们抵达冰天雪地的莫斯科中央车站,随后全员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。校方给每一个中国留学生都取了个俄文名字--蒋经国从此在苏联被称作“尼古拉·维拉迪米洛维奇-伊利扎洛夫”。 尽管离开上海之前,蒋经国已经正式加入了国民党,但时处国共合作,同学们虽由两党分派,彼此相处倒也融洽。而蒋经国对共产党员的印象也比对国民党员好得多,他曾回忆说:“在(莫斯科)中山大学,有部分国民党党员学生,因为行为不端,颇惹人反感。一般人有时觉得共产党员行为比较检点,作为也较有出息。” 这其中也不乏好友邵志刚对蒋经国的影响。由于父辈的关系,加上在上海时都参加过“五卅运动”,赴苏之前经瞿秋白推荐介绍加入中共的邵志刚,与蒋经国的关系特别亲密,常常辅导小三岁的蒋经国学习俄语,而蒋经国也喜欢邵志刚陪着他,为他当口头翻译。1925年12月底,经邵志刚介绍,蒋经国被批准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--几个月后,一位从巴黎来的小个子插班生担任了蒋经国的团小组长,他叫邓希贤,后改名邓小平。 思想上,蒋经国也积极向革命靠拢,他写了一篇文章叫《革命必先革心》,鼓吹“在中国建立起苏维埃政权”。这一篇蒋经国留苏期间最早留下的文字记录,被莫斯科中山大学贴上墙报《红墙》。校方十分欣赏这篇文章,将这位年仅15岁的作者拔擢为《红墙》的编辑。 不过,在关于中国革命领导权的问题上,蒋经国与中共的观点有所不同。他相信,国民党是国民革命的领导者,将在父亲的领导下统一中国,完成国民革命的任务,中共只能充当配角。 “打倒反革命蒋介石” 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最初一段日子,蒋经国算得上春风得意。大约1926年底,16岁的他有了一段罗曼史,与冯玉祥长女、15岁的冯弗能坠入情网,不久又结了婚--莫斯科中山大学1926年学生名册上写着,妮芝达诺娃(冯弗能)是伊利扎洛夫(蒋经国)之妻。 冯弗能是一位美丽的少女,她与大哥冯洪国1926年5月才被父亲冯玉祥送来苏联,算是插班生。冯洪国崇信共产主义,言行举止俨然一副共产党人做派,一度与蒋经国、廖承志并称“赤色三公子”。不过,冯弗能对政治的兴趣远远比不上兄长和丈夫,也很少参加社会活动。因此,蒋经国不少思想激进的朋友认为,冯弗能不配做他的妻子。 即便如此,蒋经国的生活此时还是平静而浪漫的,直到被国内风波打断。1927年,蒋介石发动“四一二”反革命政变,开始“反苏反共”。 作为蒋介石之子,蒋经国一下成为了矛盾的焦点。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父亲划清界限。在中山大学举行的声讨蒋介石罪行的大会上,蒋经国跳到主席台上,激动地用俄语振臂高呼:“打倒反革命蒋介石!” 不久,蒋经国又在苏联《消息报》发表给父亲的公开信: 蒋介石的背叛,并非意外,当他口头颂扬着革命的时候,已渐渐地开始出卖革命,一心想和张作霖、孙传芳共流合污。他的革命事业,已经结束了。就革命而言,定了死刑。背叛了革命,从此他是中国工人阶级的敌人。过去他是我的父亲、革命好朋友。去了敌人的阵营,现在他是我的敌人。 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冯洪国,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响应国民党的“清党反共”政策后,在1927年8月20日的《真理报》上发表声明,“当你追随反革命分子之时,我已经成为一个革命者。作为革命者,我心目中只有革命利益而毫不念及父子关系。因此,我现在和你这样的反革命父亲断绝一切关系。今后我一定要和我那与农工为敌的父亲进行斗争。” 苏共中央也曾通过莫斯科中央大学的共产党支部,要求冯弗能与冯玉祥划清界线。没料到,冯弗能坚决不愿与父亲反目。在政治和亲情面前,她选择了亲情。 “四一二”政变意味着国共第一次合作的终结,也意味着中国国民党与苏联当局的蜜月走向了尽头。第三国际东方部和苏联当局采取报复政策,一面解散“国民党旅莫支部”,一面在中山大学发布通知:国民党员留学生可自愿选择留校或在一定期限内提出回国申请。 通知发布后,共有一百七八十人要求回国,中山大学决定分四种回国路径--一是从海参崴直达上海;二是从蒙古入境;三是从东北入境;四是从欧洲转道回国--分批遣送这些学生。申请回国的学生均能获得一张出苏联国境的车票以及50卢布,路费的不足部分则由个人自行筹措。至1927年8月下旬,国民党籍的学生几乎全部被清退并遣返回国。 冯弗能也在要求回国成员之列,并试图劝说蒋经国与她同行,蒋经国拒绝了。不仅如此,蒋经国还在1927年7月向莫斯科中山大学党委会写了一封自白书,宣布断绝与冯弗能的夫妻关系。他在自白书里声称,“她想对我加工(改革思想),我也曾对她加工”--暗指冯弗能是国民党派来监视、影响他的。 1928年5月25日,冯氏兄妹终于获准回国。此后,蒋经国与冯弗能终生不复相见。 留在苏联,很难说是好是坏。没有选择与妻子一同回国的屈武,和左权、刘云等5人被保送到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。但在1928年夏天,于芝秀以“通共”罪名被国民党清党委员会拘捕,经国民党元老李烈钧出面保释,她才得以出狱,同时被迫公开发表声明,与屈武断绝了夫妻关系。 至于已经公开与蒋介石“决裂”的蒋经国,苏联当局并不打算让他回国,几次驳回了他的回国申请,“让蒋经国回国,他一定会成为蒋介石的得力助手。” 实质上,蒋经国成了“质子”。 98.jpg 1935年,苏联,蒋经国与蒋方良在海滨度假 第四类布尔什维克 应该说,苏联当局还算“优待”蒋经国。从莫斯科中山大学提前毕业后,蒋经国先在莫斯科军事特种技术学校进修,半年后被保送进入列宁格勒托玛卡红军军政大学学习。 1929年12月,蒋经国被接受为苏共第四类布尔什维克党员--所谓第四类,指的是“人民敌人”的子女。 1930年,蒋经国曾有一次机会回国。那时,他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从军政大学毕业,以至于斯大林指示苏共中央有关部门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商议,准备把蒋经国派回中国,参加中共领导的红军。但是,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拒绝了斯大林的建议。 蒋经国到红军工作的请求也落了空。他被派到莫斯科的狄拿马电气厂当机械工具操作工人,共产国际要他“体验无产阶级的生活”。 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通过莫斯科决定,并受到密切监控,因此他日后回忆时,连称自己完全与中国隔绝,“思亲之情及思乡之情,真是无时或释,隔一两天就给父亲写信,只是每封信我私下阅读两三遍就毁掉了。” 陷入失望不满情绪的蒋经国,又惹上另一场政治风波。1931年,他的中山大学同学、已经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的王明来到苏联,两人在一次会议上发生口角。勃然大怒的王明,指称蒋经国为反党、反苏维埃、反革命的“托洛茨基派”,要求苏联严惩。 恰逢彼时九一八事变爆发,中、苏、日三国之间的形势紧张、微妙。苏共中央出于政治斗争需要,对蒋经国采取了保护措施,只是把他安排到莫斯科郊外石可夫集体农场劳动。第二年,他被送到西伯利亚的阿尔泰地区做工。 相比下,屈武就缺少了这样的“好运气”。1930年4月,他响应国内呼唤,向伏龙芝军事学院党委申请立即回国,结果被怀疑是日本间谍。经过长达半年的审讯、关押,屈武最后被以“违犯军纪”罪,判处到苏联北方最大的劳改区摩尔曼斯克劳改场流放10年。 意外的转折 蒋经国留苏,父亲蒋介石表面上自称“宁可绝后”,但终归血浓于水,在其日记中留下了真实想法:“余近来甚为我经儿忧虑。呜呼!经儿为吾母所最疼爱者,余乃弃之于外邦。中正不孝之罪,于此为甚。” 随着中、日、苏之间关系不断变化,蒋介石一再通过外交努力让蒋经国返国,但均被斯大林拒绝。不过,蒋经国在苏联的生活状况,倒是有所改善。 他被调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一家重型机械厂做技师、助理厂长,后成了当地《重工业报》的主编。1935年,蒋经国与这家工厂的女工白俄罗斯姑娘芬娜(后改名蒋方良)相恋、结婚,同年12月生下长子蒋孝文。 在这座乌拉尔山脉的小城,蒋经国与妻儿同住在一套两室的公寓中,过起了平凡的小康家庭生活。好客性格似乎也从此时开始,他不时会以高加索舞蹈、苏联歌曲来取悦宾客,还邀请朋友到家中同度新年--他曾经通过一个名叫陈甫玉的华侨带信给蒋介石。遗憾的是,陈甫玉在距离中苏边境只有几里的赤塔被捕。 1936年12月12日,“西安事变”给中国抗战带来戏剧性转变,也改变了蒋经国的未来。苏联终于同意蒋经国回国,让他影响、支持蒋介石坚持联共抗日的方针。 1937年3月25日下午2时,留下书面保证“回国后绝不反对中国共产党或附和托派”后,蒋经国偕全家离开莫斯科,由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康生陪同,乘火车经海参崴回国。在快车上,蒋经国给共产国际执委会总Z书记季米特洛夫写信称,“我在旅途中向您致以最热忱的布尔什维克的问候,您的全部指示都将完成。” 蒋经国还在路上时,蒋介石就释放了在上海逮捕的苏联特工站站长“雅柯夫”。 耐人寻味的是,蒋经国回国前,还最后一次向苏共中央投书表白忠于斯大林,同时秘密告发了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和工厂同事的“反党言行”--当他返国火车经过时,这些同事还赶到车站为他送行…… “赤化”烙印 回到中国,蒋介石好几天没有召见这位12年没有谋面的长子。 在国民党元老吴稚晖的说情下,蒋介石才答应见长子。一进门,蒋经国就向父亲跪下,三叩首以表达与过去12年彻底决裂的态度。 蒋经国说到做到。在这之后,他不再是苏联共产党员“尼古拉”同志。相反,他以坚决的“反共”立场,出现在中国政坛。 但“赤化”烙印,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消除的。 在他之前回国的冯洪国,同样迅速与父亲冯玉祥恢复了父子关系,并很快在父亲的保送下东渡日本求学军事--在学期间,他秘密地加入日本共产党,并在1931年7月毕业后不久转入中国共产党。建国后,他历任重庆市人民委员会参事室参事、重庆市政协委员。 蒋经国的好友邵志刚,离开中山大学后,调到第三国际远东局工作,以后还担任了远东局国际部部长,“少共国际”书记等职。1930年春,邵志刚奉第三国际指派回国,在上海从事党的秘密工作。1931年12月19日,邵志刚从法国巴黎去意大利途中,在旅馆被暗杀,死因至今尚难查明。 比蒋经国晚一年归国的屈武,辗转抵达重庆,住在于右任家中,与于芝秀破镜重圆的同时,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,从事统战工作。建国后,历任政务院副秘书长、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、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,同时也是民革中央常务副主席、主席。 即便是蒋经国,也难脱“赤化”影响。 蒋经国的政治生涯始于1938年的江西时期,在那里,他提出“三年计划”,目标是将江西建设成一个“没有共产党的共产主义天堂”,而事实上,不过是苏联“五年计划”的照搬照抄。 不光是江西时代,实际上,多年之后,他在台湾实施的“十大建设计划”,都还让许多研究苏联斯大林时代的历史学者,有一种依稀似曾相识的感觉。 政治上的影响更为深远。蒋经国深信,一个治理国家的领导人必须两条腿走路,要抓住民心得靠计划经济,要抓住政权,则要仰仗秘密警察。 1947年2月,蒋经国向蒋介石提出了“特种监察网组织计划”。该计划集中央调查统计局、保密局、国防部第二厅、宪兵司令部、首都警察厅、交通警察总局六个情报机构的权力于一身,如果蒋介石接受了这项构想,那么蒋经国将取代戴笠,成为新一代更有实权的特务首脑--不过,因为内战的原因,该计划被蒋介石无限期搁置下来。 败退台湾后的蒋介石曾总结教训,结论之一就是政治思想工作不力。因此,1950年3月,他任命蒋经国担任“国防部总政治部”主任和总统府资料室主任(后改为“国家安全局”)--前者是军队中的政治机构,后者则是“特种监察网组织计划”的变体。直到1988年去世,蒋经国都是“国家安全局”的实际领导。 但要承认的是,台湾受美国影响太深,使得蒋经国时代的台湾,虽有些许苏联形象,但并非“复刻版”。而自从蒋经国逝去后,这些许形象,至少在台湾,已消失无踪。 转自《新三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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